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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府的仆人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但是大祸也就此种下
这位过路人的名字叫做郭谏臣
时任袁州推官
正如那位仆人所说
他呢并不是什么大官
但这位狗腿子明显不了解官场的某些基本概念
比如背景、靠山等等
郭谏臣是一个推官
主管司法
也就是当年徐阶曾干过的那工作
虽然他不如徐阶有前途
但他有一个要好的朋友
这个人的名字叫林润。
在饱受屈辱却无法发泄的情况下
郭谏臣将自己的委屈与愤怒写成书信
寄给了林润
谁不好惹，偏偏就惹上了这个人
只能说是严世蕃气数已尽
林润，字若雨，福建莆田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
这位仁兄虽说资历浅
却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他先被分配到地方做县令
由于表现突出
很快就被提拔到南京担任御史
要知道，在短短几年之内由地方官升任御史
是很不容易的
由于御史要经常上书皇帝
如果运气好某篇奏疏得到领导赏识
像胡宗宪那样连升几级也是很有可能的
而这位林润就是御史中的佼佼者
他性格强硬
十分聪明
刚上任不久就敢于上书弹劾自己的领导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著名贪官鄢懋卿
弹词那写得是滴水不漏
让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虽然最后这次弹劾因为严嵩的庇护而不了了之
但林润的骂功与机智给严世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便请这位兄台吃了顿饭
在饭局上
面对财大势大的严世蕃
林润没有丝毫的畏惧
反而反客为主，谈笑风生
给严世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之后一直对林润十分客气
唯恐得罪了他
然而林润最憎恨的人正是祸国殃民的严氏父子
所以当他收到郭谏臣的书信时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弹劾严世蕃
嘉靖四十三年（1564）十二月
林润正式上书
这是一份十分厉害的弹章
在文中，林润再次运用了他的智慧
不但弹劾严世蕃擅自勾结盗匪，欲行不轨
还爆出了那个地球人都知道的罪行——做逃兵
看到奏章之后
嘉靖果然大怒
他再次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严令查办此事
逮捕严世蕃
在得知谕令内容之后
徐阶却没有丝毫兴奋
反而显得十分焦急
立即派出了密使
要求务必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林润
徐阶似乎过于着急了
谕令下达后
林润自然会知道其内容
不过迟一两天而已
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事实证明
这是一个极为明智的决定
正是这关键的一两天
改变了事态的进程
因为徐阶很清楚
林润的奏疏虽然言辞犀利
却并没有实据
目前唯一能证明严世蕃有罪的
不过是半路逃回老家而已
而当谕令公开后
朝中的严党成员必定会给严世蕃报信
以严世蕃的智商
一定会马上溜号
跑回充军地雷州
如此一来
林润就成了诬告
事情也就会不了了之
所以决定事情成败的
是信息传播的速度
徐阶的预料一点没错
就在谕令颁布的当天
严世蕃的儿子
锦衣卫严绍庭便连夜出发赶去报信
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到达江西时
看到的却只是一片狼藉
因为两天之前
林润已经到此一游
抓走了严世蕃
这还不算
林御史送佛送上天
连小兄弟罗龙文也一起抓了
并上了第二份弹章
历数严世蕃的罪恶
连人带奏疏一并送到了京城
严世蕃再次成为了囚犯
这一次
所有的人都认定他将彻底完蛋
包括徐阶在内
然而当这位严大少爷进入京城之后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严世蕃和罗龙文刚刚到京
身上的镣铐便被解掉了
堂而皇之地接受朝中官员的宴请
吃好喝好后连监狱大门都没去
就直接住进了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豪宅
总而言之
这二位仁兄并非囚犯
反倒像是到前来视察的领导
徐阶目睹这一奇观再次被震惊了
两个朝廷钦犯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嚣张
朝廷百官却视若罔闻
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
大理寺不管
刑部不管
都察院也不管
难道只有我看到了这一切？！
徐阶禁不住颤抖起来
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严嵩倒台了
严世蕃也二进宫了
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
严党竟然还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还能如此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徐阶开始了新的思索
他终于认识到
这是一股极其顽强的势力
是一个无比坚固的利益共同体
而要彻底毁灭它
单靠常规手段是绝对办不到的
要击败它
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而严世蕃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既然弹劾没有用
逮捕没有用
甚至关进牢房也没有用
那么我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杀了他
要让所有胁从者都知道谁才是朝廷的真正统领者
要用最严厉的手段告诉他们
依附严党，死路一条！
就在徐阶下定决心的时候
严世蕃正颇为轻松地与罗龙文饮酒作乐
罗龙文却没有严世蕃那样的心理素质
虽说严党关系广势力大
不用蹲黑牢
也不用吃剩饭
但毕竟自己是来受审的
如果到时把干过的那些破事都摊出来
不是死刑立即执行
至少也是个死缓
严世蕃笑着对罗龙文说
“我等定然无恙，不必担心。”
罗龙文松了一口气
他以为严世蕃已经搞定了审案的法官
严世蕃却告诉他
负责审理此案的三法司长官
刑部尚书黄光升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全都不是严党成员
而且素来与他有仇
到时一定会把他往死里审
还没等罗龙文消化完这个噩耗
严世蕃又接着说了一件让他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已派人四处散播消息
为杨继盛和沈链申冤
说他们之所以会死
全都是我等所为
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三法司那里。”
罗小弟就此陷入了极度的恐慌
他大声向严世蕃吼道：
“你疯了不成？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要慌，”
严世蕃依旧镇定自若
“这些罪名不但杀不掉我们，还能够救我们的命。”
他平静地看着一脸疑惑的罗龙文
自信地说道：
“杀我的罪名自然有
却不是三法司的那些书呆子能够想出来的
在这世上，能杀我者，唯两人而已。”
“一个是陆炳，他已经死了
另一个是杨博
我已打探过，他前不久刚刚犯事，现大权旁落，在皇帝面前已说不上话，不足为惧。”
于是严世蕃自信地发出了最后的预言：
“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我的计划万无一失
是绝不会落空的
陆炳死了，杨博废了
世间已无对手
举世之才唯我一人而已！谁能杀我？！
谁？徐阶能！
在十多年前夏言被杀之时
他还只是个未经磨砺的副部级愣头青
无论是权谋水平还是政治水平都还差得太远
经过多年的血雨腥风
他已习惯并掌握了所有的规则和技巧
到了今天
徐阶已具备了参加这场死亡竞赛的能力
从严世蕃进京的那天起
严世蕃的一举一动就已在徐阶的严密监控之下
从花天酒地到散布消息
徐阶都了如指掌
与三法司的官员们不同
经过短暂的思考
他就明白了严世蕃的企图
并了解了他的全盘计划
这是嘉靖年间两个最高智慧者的对决
胜负在此一举
正如严世蕃所料
三法司采纳了街头巷尾路边社的意见
将杀害杨继盛、沈链的罪名套在了严世蕃的头上
所谓冤杀忠臣
天下公愤之类
写得慷慨激昂
完稿之后，他们依例将罪状送交内阁首辅徐阶审阅
徐阶似乎已经等待他们多时了
他接过稿件
仔细看完
然后微笑着夸奖道：
“这件事情你们做得很好
文辞犀利罪名清楚
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各位，”
徐阶突然收敛了笑容
用冷峻的口气说道：
“你们是想杀严世蕃呢
还是想要救他？”
这是一个人家侮辱智商的问题
几位司法干部当即涨了个大红脸，大声叫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要杀了他！”
看着激动的同志们
徐阶笑出了声：
“此奏疏一旦送上
严世蕃必定逍遥法外
诸位只能白忙一场了。”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众人目瞪口呆
愣愣地看着徐阶
等待着他的解释
“你们并不明白其中奥妙
虽说杨继盛之事天下已有公愤
却绝不可上奏皇帝
要知道
杨继盛虽是为严氏父子所害
斩首的旨意却是皇上下达的
当今皇上是英明之主，从不肯自认有错
你们如果把这条罪状放上去
岂不是要皇上好看？
如此受人欺瞒
皇帝的颜面何存？
到时皇上发怒
严世蕃自然无罪开释。”
徐阶说得没有错
严世蕃的如意算盘正是如此
为了实现自己的企图
他先放出风声
说自己最害怕杨继盛事件
然后诱使三法司的人将此罪状上达
因为嘉靖皇帝的性格他十分了解
这位仁兄过于自负
认定自己天下第一
没人能骗得了他
也从不肯认错
现在你要告诉他
兄弟你错了
有人借你的手杀掉了杨继盛
你还在上面签了字
你是个白痴冤大头
那他自然要发火
否定你的说法
于是严世蕃刚好可以借机脱身
这招十分狠毒
拖皇帝下水
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用得上的
比如后来的上海滩第一老流氓杜月笙
也曾用过这手
当时正值解放前夕
蒋介石之子蒋经国奉命到上海整顿金融秩序
打击投机
干得热火朝天
结果搞到了杜月笙的头上
小蒋不但毫不留情
还明确表示整的就是你
杜月笙也不争辩
乖乖受罚
暗中却指使人检举孔祥熙儿子投机倒把
把事情直接闹到了蒋经国那里
如果你不处理他
你凭什么处理我？
于是轰轰烈烈的上海金融保卫战就此草草收场
蒋氏家族和孔氏家族都是一家人
有事好商量
杜流氓也得以解脱
严世蕃却没有杜月笙的运气
因为他的对手是徐阶
是一个足以与他匹敌的人
三法司的书呆子们头晕眼花了
他们的脑袋还没回过神来
只是傻傻地问徐阶
既然如此
那就请您出个主意
定个罪名
我们马上去办
徐阶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们大为吃惊
这位深不可测的首辅大人微微一笑
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早已预备好的奏疏：
“我已经写好了，你们送上去就是了。”
怎么着？难道您还能未卜先知？早替我们写好了？
怀着对徐大人的无限景仰和崇敬
三法司的官员们打开了那份奏疏
只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简单说来
徐阶给严世蕃的罪名有以下几点
首先他和罗龙文是哥们
而罗龙文勾结倭寇
严世蕃也与倭寇挂上了钩
他们聚集海匪
并企图里通外国
逃往日本
其次
他勾结江洋大盗
训练私人武装
图谋不轨
最后
他还占据土地修房子
根据现场勘查
这是一块有王气的土地
严世蕃狗胆包天
竟然在上面盖楼
实在是罪大恶极
这条罪名好像当年胡惟庸也挨过
看完了这封奏疏
三法司的书呆子们也已断定了严世蕃的结局——必死无疑
因为嘉靖最为反感的两个词语，
正是“犯上”与“私通倭寇”
三法司的官员们揣上这份致人死命的奏疏，
哆哆嗦嗦地走了
临走的时候
他们以无比敬畏的眼神向徐大人告别
徐阶呢，礼貌的回礼
面色平静
似乎之前的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在近三百年的明代历史中
这是让我感触极深的一幕
每念及此
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
因为在这场平淡的言谈分析中
虽然没有刀光剑影
却蕴含着一种更为可怕的智慧
作为当时世间最为精明的两个人
严世蕃和徐阶都敏锐地抓住了这场斗争的最关键要素——嘉靖
事实上
严世蕃死不死
放不放
并不取决于他有没有罪
有多大罪
别说内通日本人
就算他勾结外星人
只要嘉靖不开口
严世蕃就死不了
只要分析一下前面的那段对话
你就能明白
徐阶的城府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恐怖
徐阶破解了严世蕃的计划
还提前写好了奏疏
定好了罪名
而要做到这些
他必须了解以下三点
是缺一不可：
首先
他十分清楚嘉靖的习性
知道他打死也不认错
所以他明白哪些能说
哪些不能说
其次
他知道三法司的那帮蠢人的想法
也料到他们会定哪些罪名
能够掌握皇帝和群臣的心理
已经极为不易
但我们可以肯定地是
对于这两点
严世蕃也了如指掌
因为他的诡计正是建立在此之上
但徐阶之所以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是因为他还掌握了最重要的第三点——严世蕃的心理
徐阶不但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法官是怎么想的
还知道严世蕃的想法
甚至连他用的阴谋手段都一清二楚
自负天下才智第一的严世蕃机巧狡猾、机关算尽
却始终在徐阶的手心里打转
最后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钞票
但是
这绝不能怪严世蕃
套用一句电影台词
不是国军无能
只是共军太狡猾
对人心的准确揣摩
对事情的精确预测
还有深不可测的心机谋划
这是极致的智慧
在我看来
它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在这场暗战中
严世蕃输了
却输得并不冤枉
因为他输给了一个比他更聪明的人
而真正可悲的人
是嘉靖
这位天资聪慧
刚愎自用的皇帝
终于为他的自以为是付出了代价
一生都致力于耍心计
控制人心的他
最终却沦为了两个大臣的斗争工具
他的脾气和个性被两位大臣信手拈来
想用就用
想耍就耍
就这样
木偶的操控者最终变成了木偶
也算是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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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00.47]严府的仆人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00:05.65]但是大祸也就此种下
[00:08.93]这位过路人的名字叫做郭谏臣
[00:13.12]时任袁州推官
[00:15.99]正如那位仆人所说
[00:18.04]他呢并不是什么大官
[00:20.68]但这位狗腿子明显不了解官场的某些基本概念
[00:26.05]比如背景、靠山等等
[00:29.92]郭谏臣是一个推官
[00:32.36]主管司法
[00:34.05]也就是当年徐阶曾干过的那工作
[00:37.79]虽然他不如徐阶有前途
[00:40.42]但他有一个要好的朋友
[00:43.07]这个人的名字叫林润。
[00:45.71]在饱受屈辱却无法发泄的情况下
[00:49.77]郭谏臣将自己的委屈与愤怒写成书信
[00:54.31]寄给了林润
[00:56.18]谁不好惹，偏偏就惹上了这个人
[01:01.31]只能说是严世蕃气数已尽
[01:05.01]林润，字若雨，福建莆田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
[01:13.87]这位仁兄虽说资历浅
[01:16.92]却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01:20.46]他先被分配到地方做县令
[01:23.14]由于表现突出
[01:25.03]很快就被提拔到南京担任御史
[01:29.30]要知道，在短短几年之内由地方官升任御史
[01:35.37]是很不容易的
[01:38.01]由于御史要经常上书皇帝
[01:41.14]如果运气好某篇奏疏得到领导赏识
[01:45.73]像胡宗宪那样连升几级也是很有可能的
[01:50.06]而这位林润就是御史中的佼佼者
[01:54.54]他性格强硬
[01:56.88]十分聪明
[02:02.65]刚上任不久就敢于上书弹劾自己的领导
[02:02.61]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著名贪官鄢懋卿
[02:09.60]弹词那写得是滴水不漏
[02:12.25]让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02:15.25]虽然最后这次弹劾因为严嵩的庇护而不了了之
[02:20.62]但林润的骂功与机智给严世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02:26.80]便请这位兄台吃了顿饭
[02:29.42]在饭局上
[02:32.27]面对财大势大的严世蕃
[02:35.31]林润没有丝毫的畏惧
[02:38.39]反而反客为主，谈笑风生
[02:41.16]给严世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02:44.70]之后一直对林润十分客气
[02:48.08]唯恐得罪了他
[02:50.57]然而林润最憎恨的人正是祸国殃民的严氏父子
[02:56.99]所以当他收到郭谏臣的书信时
[03:00.13]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弹劾严世蕃
[03:05.93]嘉靖四十三年（1564）十二月
[03:09.85]林润正式上书
[03:12.80]这是一份十分厉害的弹章
[03:16.33]在文中，林润再次运用了他的智慧
[03:20.16]不但弹劾严世蕃擅自勾结盗匪，欲行不轨
[03:26.00]还爆出了那个地球人都知道的罪行——做逃兵
[03:32.18]看到奏章之后
[03:34.98]嘉靖果然大怒
[03:38.34]他再次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03:40.78]严令查办此事
[03:42.83]逮捕严世蕃
[03:45.08]在得知谕令内容之后
[03:48.51]徐阶却没有丝毫兴奋
[03:51.90]反而显得十分焦急
[03:54.13]立即派出了密使
[03:56.03]要求务必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林润
[04:00.11]徐阶似乎过于着急了
[04:04.47]谕令下达后
[04:06.11]林润自然会知道其内容
[04:08.51]不过迟一两天而已
[04:10.15]又有什么区别呢？
[04:12.50]但事实证明
[04:13.69]这是一个极为明智的决定
[04:16.91]正是这关键的一两天
[04:19.50]改变了事态的进程
[04:22.28]因为徐阶很清楚
[04:24.47]林润的奏疏虽然言辞犀利
[04:28.30]却并没有实据
[04:31.49]目前唯一能证明严世蕃有罪的
[04:34.47]不过是半路逃回老家而已
[04:38.27]而当谕令公开后
[04:39.91]朝中的严党成员必定会给严世蕃报信
[04:43.74]以严世蕃的智商
[04:46.53]一定会马上溜号
[04:48.77]跑回充军地雷州
[04:50.92]如此一来
[04:52.06]林润就成了诬告
[04:54.30]事情也就会不了了之
[04:57.89]所以决定事情成败的
[05:03.52]是信息传播的速度
[05:06.85]徐阶的预料一点没错
[05:10.14]就在谕令颁布的当天
[05:12.67]严世蕃的儿子
[05:13.92]锦衣卫严绍庭便连夜出发赶去报信
[05:19.06]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到达江西时
[05:22.05]看到的却只是一片狼藉
[05:24.74]因为两天之前
[05:27.94]林润已经到此一游
[05:31.09]抓走了严世蕃
[05:33.13]这还不算
[05:35.33]林御史送佛送上天
[05:37.61]连小兄弟罗龙文也一起抓了
[05:41.49]并上了第二份弹章
[05:43.58]历数严世蕃的罪恶
[05:45.42]连人带奏疏一并送到了京城
[05:50.62]严世蕃再次成为了囚犯
[05:54.60]这一次
[05:56.18]所有的人都认定他将彻底完蛋
[05:59.61]包括徐阶在内
[06:02.45]然而当这位严大少爷进入京城之后
[06:06.64]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06:11.81]严世蕃和罗龙文刚刚到京
[06:15.25]身上的镣铐便被解掉了
[06:17.68]堂而皇之地接受朝中官员的宴请
[06:22.70]吃好喝好后连监狱大门都没去
[06:26.48]就直接住进了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豪宅
[06:31.56]总而言之
[06:33.60]这二位仁兄并非囚犯
[06:36.24]反倒像是到前来视察的领导
[06:40.58]徐阶目睹这一奇观再次被震惊了
[06:45.85]两个朝廷钦犯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嚣张
[06:53.59]朝廷百官却视若罔闻
[06:57.28]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
[07:00.06]大理寺不管
[07:01.08]刑部不管
[07:02.67]都察院也不管
[07:06.23]难道只有我看到了这一切？！
[07:11.77]徐阶禁不住颤抖起来
[07:15.16]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07:19.31]严嵩倒台了
[07:22.90]严世蕃也二进宫了
[07:26.63]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
[07:28.62]严党竟然还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07:31.60]还能如此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07:37.87]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徐阶开始了新的思索
[07:43.31]他终于认识到
[07:46.24]这是一股极其顽强的势力
[07:48.75]是一个无比坚固的利益共同体
[07:52.72]而要彻底毁灭它
[07:54.96]单靠常规手段是绝对办不到的
[08:01.14]要击败它
[08:03.13]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08:05.83]而严世蕃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08:09.01]既然弹劾没有用
[08:12.97]逮捕没有用
[08:14.56]甚至关进牢房也没有用
[08:17.40]那么我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08:21.53]什么选择
[08:22.73]杀了他
[08:25.06]要让所有胁从者都知道谁才是朝廷的真正统领者
[08:31.05]要用最严厉的手段告诉他们
[08:34.18]依附严党，死路一条！
[08:40.22]就在徐阶下定决心的时候
[08:44.05]严世蕃正颇为轻松地与罗龙文饮酒作乐
[08:52.75]罗龙文却没有严世蕃那样的心理素质
[08:57.16]虽说严党关系广势力大
[09:00.15]不用蹲黑牢
[09:01.39]也不用吃剩饭
[09:03.28]但毕竟自己是来受审的
[09:06.57]如果到时把干过的那些破事都摊出来
[09:10.35]不是死刑立即执行
[09:12.19]至少也是个死缓
[09:16.33]严世蕃笑着对罗龙文说
[09:19.82]“我等定然无恙，不必担心。”
[09:28.72]罗龙文松了一口气
[09:31.71]他以为严世蕃已经搞定了审案的法官
[09:36.18]严世蕃却告诉他
[09:38.47]负责审理此案的三法司长官
[09:42.40]刑部尚书黄光升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全都不是严党成员
[09:50.48]而且素来与他有仇
[09:53.27]到时一定会把他往死里审
[09:57.15]还没等罗龙文消化完这个噩耗
[10:00.44]严世蕃又接着说了一件让他匪夷所思的事情
[10:06.27]“我已派人四处散播消息
[10:09.70]为杨继盛和沈链申冤
[10:12.98]说他们之所以会死
[10:15.32]全都是我等所为
[10:17.36]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三法司那里。”
[10:25.13]罗小弟就此陷入了极度的恐慌
[10:28.71]他大声向严世蕃吼道：
[10:31.55]“你疯了不成？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10:37.78]“不要慌，”
[10:41.51]严世蕃依旧镇定自若
[10:45.90]“这些罪名不但杀不掉我们，还能够救我们的命。”
[10:54.98]他平静地看着一脸疑惑的罗龙文
[10:59.26]自信地说道：
[11:02.57]“杀我的罪名自然有
[11:06.49]却不是三法司的那些书呆子能够想出来的
[11:12.31]在这世上，能杀我者，唯两人而已。”
[11:19.35]“一个是陆炳，他已经死了
[11:25.73]另一个是杨博
[11:29.51]我已打探过，他前不久刚刚犯事，现大权旁落，在皇帝面前已说不上话，不足为惧。”
[11:44.10]于是严世蕃自信地发出了最后的预言：
[11:49.43]“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11:55.46]我的计划万无一失
[11:58.10]是绝不会落空的
[12:01.63]陆炳死了，杨博废了
[12:04.63]世间已无对手
[12:07.17]举世之才唯我一人而已！谁能杀我？！
[12:14.43]谁？徐阶能！
[12:16.72]在十多年前夏言被杀之时
[12:23.74]他还只是个未经磨砺的副部级愣头青
[12:27.77]无论是权谋水平还是政治水平都还差得太远
[12:33.48]经过多年的血雨腥风
[12:35.97]他已习惯并掌握了所有的规则和技巧
[12:40.96]到了今天
[12:42.46]徐阶已具备了参加这场死亡竞赛的能力
[12:47.63]从严世蕃进京的那天起
[12:51.62]严世蕃的一举一动就已在徐阶的严密监控之下
[12:57.99]从花天酒地到散布消息
[13:02.39]徐阶都了如指掌
[13:05.38]与三法司的官员们不同
[13:08.06]经过短暂的思考
[13:10.10]他就明白了严世蕃的企图
[13:12.69]并了解了他的全盘计划
[13:17.72]这是嘉靖年间两个最高智慧者的对决
[13:22.60]胜负在此一举
[13:27.99]正如严世蕃所料
[13:30.48]三法司采纳了街头巷尾路边社的意见
[13:34.61]将杀害杨继盛、沈链的罪名套在了严世蕃的头上
[13:40.19]所谓冤杀忠臣
[13:42.08]天下公愤之类
[13:43.87]写得慷慨激昂
[13:46.96]完稿之后，他们依例将罪状送交内阁首辅徐阶审阅
[13:53.97]徐阶似乎已经等待他们多时了
[13:58.38]他接过稿件
[13:59.47]仔细看完
[14:01.46]然后微笑着夸奖道：
[14:05.64]“这件事情你们做得很好
[14:12.51]文辞犀利罪名清楚
[14:15.74]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各位，”
[14:21.54]徐阶突然收敛了笑容
[14:24.72]用冷峻的口气说道：
[14:28.06]“你们是想杀严世蕃呢
[14:32.73]还是想要救他？”
[14:37.02]这是一个人家侮辱智商的问题
[14:40.26]几位司法干部当即涨了个大红脸，大声叫道：
[14:44.52]“那还用说，自然是要杀了他！”
[14:48.26]看着激动的同志们
[14:52.17]徐阶笑出了声：
[14:56.85]“此奏疏一旦送上
[15:00.28]严世蕃必定逍遥法外
[15:03.62]诸位只能白忙一场了。”
[15:09.29]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15:12.59]众人目瞪口呆
[15:14.23]愣愣地看着徐阶
[15:16.17]等待着他的解释
[15:19.85]“你们并不明白其中奥妙
[15:25.63]虽说杨继盛之事天下已有公愤
[15:30.00]却绝不可上奏皇帝
[15:33.80]要知道
[15:35.09]杨继盛虽是为严氏父子所害
[15:38.92]斩首的旨意却是皇上下达的
[15:45.64]当今皇上是英明之主，从不肯自认有错
[15:51.13]你们如果把这条罪状放上去
[15:56.67]岂不是要皇上好看？
[15:59.75]如此受人欺瞒
[16:02.14]皇帝的颜面何存？
[16:05.24]到时皇上发怒
[16:07.08]严世蕃自然无罪开释。”
[16:14.30]徐阶说得没有错
[16:16.64]严世蕃的如意算盘正是如此
[16:20.72]为了实现自己的企图
[16:22.96]他先放出风声
[16:24.51]说自己最害怕杨继盛事件
[16:27.55]然后诱使三法司的人将此罪状上达
[16:32.63]因为嘉靖皇帝的性格他十分了解
[16:36.71]这位仁兄过于自负
[16:38.95]认定自己天下第一
[16:41.34]没人能骗得了他
[16:44.09]也从不肯认错
[16:47.27]现在你要告诉他
[16:49.71]兄弟你错了
[16:51.50]有人借你的手杀掉了杨继盛
[16:53.84]你还在上面签了字
[16:56.50]你是个白痴冤大头
[16:59.28]那他自然要发火
[17:02.39]否定你的说法
[17:04.58]于是严世蕃刚好可以借机脱身
[17:09.46]这招十分狠毒
[17:12.29]拖皇帝下水
[17:14.22]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用得上的
[17:17.80]比如后来的上海滩第一老流氓杜月笙
[17:21.46]也曾用过这手
[17:24.19]当时正值解放前夕
[17:27.18]蒋介石之子蒋经国奉命到上海整顿金融秩序
[17:31.72]打击投机
[17:33.21]干得热火朝天
[17:35.55]结果搞到了杜月笙的头上
[17:38.60]小蒋不但毫不留情
[17:41.39]还明确表示整的就是你
[17:45.55]杜月笙也不争辩
[17:47.99]乖乖受罚
[17:49.53]暗中却指使人检举孔祥熙儿子投机倒把
[17:54.96]把事情直接闹到了蒋经国那里
[17:58.99]如果你不处理他
[18:00.73]你凭什么处理我？
[18:02.73]于是轰轰烈烈的上海金融保卫战就此草草收场
[18:10.10]蒋氏家族和孔氏家族都是一家人
[18:14.33]有事好商量
[18:17.02]杜流氓也得以解脱
[18:20.91]严世蕃却没有杜月笙的运气
[18:23.69]因为他的对手是徐阶
[18:27.22]是一个足以与他匹敌的人
[18:30.80]三法司的书呆子们头晕眼花了
[18:34.05]他们的脑袋还没回过神来
[18:37.83]只是傻傻地问徐阶
[18:40.21]既然如此
[18:42.65]那就请您出个主意
[18:44.79]定个罪名
[18:45.84]我们马上去办
[18:50.02]徐阶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们大为吃惊
[18:54.40]这位深不可测的首辅大人微微一笑
[19:00.54]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早已预备好的奏疏：
[19:05.12]“我已经写好了，你们送上去就是了。”
[19:16.27]怎么着？难道您还能未卜先知？早替我们写好了？
[19:22.24]怀着对徐大人的无限景仰和崇敬
[19:27.47]三法司的官员们打开了那份奏疏
[19:31.25]只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19:34.46]简单说来
[19:39.03]徐阶给严世蕃的罪名有以下几点
[19:44.06]首先他和罗龙文是哥们
[19:47.89]而罗龙文勾结倭寇
[19:50.83]严世蕃也与倭寇挂上了钩
[19:54.41]他们聚集海匪
[19:56.10]并企图里通外国
[19:58.59]逃往日本
[20:01.09]其次
[20:02.18]他勾结江洋大盗
[20:04.32]训练私人武装
[20:06.36]图谋不轨
[20:08.85]最后
[20:10.05]他还占据土地修房子
[20:12.39]根据现场勘查
[20:14.38]这是一块有王气的土地
[20:18.06]严世蕃狗胆包天
[20:20.63]竟然在上面盖楼
[20:22.87]实在是罪大恶极
[20:26.09]这条罪名好像当年胡惟庸也挨过
[20:32.41]看完了这封奏疏
[20:34.45]三法司的书呆子们也已断定了严世蕃的结局——必死无疑
[20:41.25]因为嘉靖最为反感的两个词语，
[20:46.79]正是“犯上”与“私通倭寇”
[20:50.04]三法司的官员们揣上这份致人死命的奏疏，
[20:55.09]哆哆嗦嗦地走了
[20:58.32]临走的时候
[20:59.71]他们以无比敬畏的眼神向徐大人告别
[21:04.00]徐阶呢，礼貌的回礼
[21:07.17]面色平静
[21:08.52]似乎之前的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21:12.36]在近三百年的明代历史中
[21:18.62]这是让我感触极深的一幕
[21:21.81]每念及此
[21:23.40]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
[21:26.63]因为在这场平淡的言谈分析中
[21:29.87]虽然没有刀光剑影
[21:32.51]却蕴含着一种更为可怕的智慧
[21:38.18]作为当时世间最为精明的两个人
[21:41.81]严世蕃和徐阶都敏锐地抓住了这场斗争的最关键要素——嘉靖
[21:50.27]事实上
[21:52.06]严世蕃死不死
[21:54.06]放不放
[21:55.30]并不取决于他有没有罪
[21:57.94]有多大罪
[21:59.53]别说内通日本人
[22:01.13]就算他勾结外星人
[22:03.07]只要嘉靖不开口
[22:05.06]严世蕃就死不了
[22:09.49]只要分析一下前面的那段对话
[22:13.15]你就能明白
[22:14.60]徐阶的城府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恐怖
[22:22.26]徐阶破解了严世蕃的计划
[22:24.45]还提前写好了奏疏
[22:27.33]定好了罪名
[22:28.82]而要做到这些
[22:30.36]他必须了解以下三点
[22:32.85]是缺一不可：
[22:34.69]首先
[22:37.27]他十分清楚嘉靖的习性
[22:40.90]知道他打死也不认错
[22:44.24]所以他明白哪些能说
[22:46.58]哪些不能说
[22:49.06]其次
[22:50.61]他知道三法司的那帮蠢人的想法
[22:53.94]也料到他们会定哪些罪名
[22:58.22]能够掌握皇帝和群臣的心理
[23:01.16]已经极为不易
[23:03.94]但我们可以肯定地是
[23:06.73]对于这两点
[23:07.93]严世蕃也了如指掌
[23:10.62]因为他的诡计正是建立在此之上
[23:15.40]但徐阶之所以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23:20.78]是因为他还掌握了最重要的第三点——严世蕃的心理
[23:29.19]徐阶不但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法官是怎么想的
[23:34.79]还知道严世蕃的想法
[23:37.58]甚至连他用的阴谋手段都一清二楚
[23:41.86]自负天下才智第一的严世蕃机巧狡猾、机关算尽
[23:48.04]却始终在徐阶的手心里打转
[23:52.06]最后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钞票
[23:57.08]但是
[23:58.73]这绝不能怪严世蕃
[24:02.11]套用一句电影台词
[24:03.45]不是国军无能
[24:06.49]只是共军太狡猾
[24:10.97]对人心的准确揣摩
[24:13.16]对事情的精确预测
[24:15.60]还有深不可测的心机谋划
[24:18.73]这是极致的智慧
[24:21.17]在我看来
[24:21.97]它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24:26.05]在这场暗战中
[24:27.94]严世蕃输了
[24:30.13]却输得并不冤枉
[24:32.67]因为他输给了一个比他更聪明的人
[24:35.85]而真正可悲的人
[24:37.99]是嘉靖
[24:41.13]这位天资聪慧
[24:42.97]刚愎自用的皇帝
[24:44.71]终于为他的自以为是付出了代价
[24:48.75]一生都致力于耍心计
[24:51.59]控制人心的他
[24:53.63]最终却沦为了两个大臣的斗争工具
[24:58.36]他的脾气和个性被两位大臣信手拈来
[25:02.59]想用就用
[25:04.03]想耍就耍
[25:06.72]就这样
[25:08.01]木偶的操控者最终变成了木偶
[25:12.69]也算是报应吧
